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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/圖 張繭

歲月是一場無情的旅程，不經(jīng)意間就悄悄帶走了父母的青春與活力，在他們的臉上刻下了深深的皺紋，也讓他們的步履變得蹣跚。但我們總以為時間還很多，以后還有大把的機會去陪伴父母、去孝順?biāo)麄?。殊不知，生活充滿了變數(shù)，很多時候，那些曾經(jīng)被我們忽視的瞬間，那些留待“以后”才說出來的愛，往往都成了心中永遠的遺憾 。

相濡以沫半個多世紀(jì)的兩位老人。2021年攝于長沙月湖公園

2016年，75歲的父親得了一次輕微腦梗。病愈之后，我們發(fā)現(xiàn)他開始有了一些變化，比如，經(jīng)常忘記剛剛放下的東西在哪了，和他說話時偶爾會愣神，反應(yīng)變得遲鈍。慢慢地，這些情況愈發(fā)嚴重，他開始遺忘近期發(fā)生的事情，甚至有幾次出門后找不到回家的路。

到醫(yī)院檢查，結(jié)果是殘酷的：父親又被阿爾茨海默病纏上了，也就是得了常說的老年癡呆。醫(yī)生告訴我們，父親的世界就像被一層迷霧籠罩，記憶變得模糊不清了，很多人和事都會漸漸從他的腦海中消失。

有天晚上打開電視，正好是一期明星們在海邊玩水的節(jié)目，父親看著屏幕，眼睛瞬間亮了起來，喃喃說著“好藍好藍的大海！”

看到大海，父親開心得像個孩子。2017年6月攝于三亞

我驀然一愣，突然記起很多年前，我從三亞出差回來，父親翻看我在海邊的照片，無比羨慕地說：“我和你媽都還沒見過大海呢！”當(dāng)時我聽了，隨口回答道：“等我以后有空了，就陪您們?nèi)タ春０??！?/p>

海水真的是咸的！父親嗆了一口海水，很滿足地看著大海。

日子一天天過去，工作生活的忙碌繁雜，像一張無形的大網(wǎng)，將我緊緊束縛。我總想著，等這段時間忙完，等工作告一段落，就一定帶父母親去看海。然而，我卻忽略了時間的殘酷，忽略了父親逐漸衰退的記憶和日益虛弱的身體。

在鹿回頭俯瞰三亞，海天一色。

直到那天晚上，我才驚覺，哪怕父親的意識已逐漸混沌，但看海這件事卻在他腦海里始終清晰。原來，看海對他來說，是一個多么強烈的心愿，只是他怕影響我的工作而不愿主動提及。

在三亞度假酒店。

那一刻，我的心里就像被什么東西揪了一下，一種深深的愧疚感涌上心頭。這么多年，我忙于工作，忙于自己的生活，卻忽略了父親內(nèi)心深處的渴望。?我意識到，不能再等了。如果不趁現(xiàn)在帶父母親去看海，也許以后就再也沒有機會了。于是，我毅然決然地請了假，帶著兩位老人飛往三亞。

漫步三亞海灘。

一下飛機，溫暖濕潤的海風(fēng)便撲面而來，仿佛在熱烈地歡迎我們的到來。我特意在三亞海棠灣選了一家?guī)Ш┑木频?，安頓好行李，父親便迫不及待地走向大海。

在酒店泳池游泳。

父親光著腳踩在沙灘上，腳步有些踉蹌，但眼神中卻充滿了興奮和好奇，像個孩子一樣撲向大海。海浪一個接一個地涌來，將他的身體輕輕搖晃。突然，一個較大的海浪打過來，海水灌進了他的嘴里。他嗆了一口，卻開心地大笑起來，一邊抹著臉上的海水，一邊大聲說：“海水真的是咸的！” 看著他孩子般純真的笑容，我的眼眶不禁濕潤了。?

走過天涯海角。

那幾天，我每天都帶著兩位老人在柔軟的沙灘上散步，遠處的海水在陽光的折射下，呈現(xiàn)出深邃的藍色，與天空融為一體，分不清哪里是海，哪里是天。父親靜靜地坐在沙灘椅上，閉上眼睛，享受著這溫暖的陽光和輕柔的海風(fēng)。母親則陪在一旁，偶爾和他說上幾句貼心的話。眼前的畫面是如此的溫馨，我偷偷用相機記錄下了這些美好的瞬間。?

參觀南海觀音像。

父親生病后腿腳就不太利索了，但在三亞的日子里，父親精神頭格外好，我陪著老人漫步椰林大道，登上鹿回頭，走過天涯海角，父親始終興致勃勃，臉上洋溢著幸福。除了欣賞美景，我還帶他們第一次吃了海鮮大餐，當(dāng)三斤多重的澳洲大龍蝦端上桌時，父親的眼睛瞪得好大，滿是驚訝和興奮。

韶山瞻仰毛主席銅像。攝于2004年

三亞之旅，我感受到了兩位老人發(fā)自內(nèi)心的滿足與快樂。同時也在自責(zé)，其實只要有心，滿足老人這個小小的心愿，是太容易的事情?；氐介L沙，我特意挑選了好多照片洗印出來，精心布置了一面照片墻。我真心希望，在父親那逐漸模糊的記憶里，這些海邊的時光能盡量留存得更久一點。?

我和父親。2008年攝于蘇州周莊我?guī)Ц改冈谫F州黔東南施秉縣旅游。

父親的身體狀況每況愈下，記憶也越來越差，眼神變得更加迷茫，行動也愈發(fā)遲緩。很多時候，他只是靜靜地坐在沙發(fā)上，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，仿佛周圍的一切都與他無關(guān)。但是，只要抬頭看到那些照片，他臉上總會浮現(xiàn)淡淡的笑，有時甚至?xí)鲃酉騺砜徒榻B：“這是我在三亞看海。”原來，那段旅行已經(jīng)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記憶深處，成為了他生命中最珍貴的寶藏。?

父母親來長沙生活后，閑暇時間墾地種菜，兒子小時候最喜歡到菜地玩耍。2008年攝于長沙瀏陽河畔爺孫樂。2006年攝于長沙金帆小區(qū)

去年8月，父親終究還是沒能戰(zhàn)勝病魔，永遠地離開了我們。每當(dāng)夜深人靜，思念如潮水般涌來，我只能望著他的照片，回憶著我們一起度過的點點滴滴。可是我不知道，含辛茹苦養(yǎng)育我長大的父母，他們內(nèi)心深處到底還有多少心愿和夢想，因為怕麻煩我們而不愿吐露？

兩位老人開心地和孫輩們在一起。2019年攝于長沙郡原廣場

母親悉心照料生病的父親，是父親晚年最大的依靠。2023年國慶節(jié)攝于上海滴水湖

這樣想來，我越發(fā)覺得，八年前趁父親還有些許模糊記憶，陪他去三亞看海，可能是我這輩子做得最正確的一件事。如果那一年我又以種種借口沒有果斷出行，那么這個遺憾將會永遠地留在我的心中，成為一生都無法釋懷的痛。

兩位老人相依相伴安享晚年。2023年攝于長沙米地亞家園

晚年的父親。2023年春攝于長沙米地亞家園

“樹欲靜而風(fēng)不止，子欲養(yǎng)而親不待?！备赣H的離去，讓我更加深刻地明白，時間是不會等人的，父母的生命在一天天流逝，他們不會一直在原地等我們。也許，就在我們?yōu)榱诉b遠的、等不來的“以后” 而忙碌奔波的時候，他們已經(jīng)疾病纏身，甚至悄然離去。我們以為的來日方長，在不經(jīng)意間將變成后會無期。

父母親的青春歲月。1970年攝于長沙

年輕時的父親。1966年攝于廣西柳州

兄弟情深。父親中專畢業(yè)后報名參軍，這是他從部隊回家鄉(xiāng)探親時，與叔叔的合影。攝于1964年

父親走了整整一年了。這一年，81歲的母親蒼老得很快。失去了相濡以沫半個多世紀(jì)的老伴，我能感覺到母親內(nèi)心的孤獨?？粗ò椎念^發(fā)，日漸佝僂的脊背，我決定放下手頭那些無關(guān)緊要的瑣事，不再讓忙碌成為自己的借口，我要趁著母親身體尚好，趁著她還能感受這個世界的美好，好好陪伴她度過每一個溫暖的當(dāng)下。

因為我知道，有一種愛，真的經(jīng)不起等待。

（寫于2025年8月19日。文中三亞照片均攝于2017年6月）

作者：張繭

責(zé)編：李玉梅

一審：李玉梅

二審：王文

三審：劉永濤

來源：湖南日報·新湖南客戶端