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湖南日報·新湖南客戶端 2025-08-02 09:58:33
文丨駱志平
瀏陽古山，竹篁豐茂，宋代就有人削竹為料，制作紙張，竹纖維細(xì)長，韌勁好，融入文房中，三分倔強，七分風(fēng)骨，讓憨拙的古山，披上了文化衫。
到了清乾隆年間，古山竹紙越做越好，加之竹料天然抗腐，適合印史料、家譜。朝堂史官將其納入官府，當(dāng)作朝廷用紙，故有貢紙之稱。
雖然，年代比不上東漢的蔡倫，但取竹為料，匠心獨具。削伐嫩竹(小滿前竹)，歸堆浸制，洗出絲殼、晾干、浸石灰、漂凈、堿蒸、腳磨、抄紙、烘干，120多道工序，凝聚著前人的智慧和汗水。
古人的手藝，各有門道，紡紗織布如此，手工造紙也一樣。產(chǎn)地不同，風(fēng)格迴異，但手感相同、溫情相通。古山貢紙，沉淀千年，撈焙出來的紙張，一點都不比徽派的宣紙差，只是純手工技藝，量小了點，名頭沒有那么響。
過去，不少書畫名家，用過古山貢紙，價格適中，不易潮碎，便于保存。老畫家莫立唐和楊福音都曾來過古山，用這里的宣紙寫過字、畫過畫。
造紙人黃隆根家住大圍山的石古山(也叫古山)。其老屋為土坯房，冬暖夏涼，古拙憨情掛滿檐擺，嵌入綠水青山中，比鄰近的別墅還要美。這里民風(fēng)淳樸，主人外出時，無需關(guān)門落鎖，連隔樓上的雜層也敞開著。晚上，月光來敘舊，白天，云朵盤上頭。屋后滿山翠竹，隨風(fēng)搖曳，小鳥蕩著小枝丫，嘰嘰喳喳，玩得不回家。
黃師傅說：“七八十年代，村子里做紙的人家不少，隨便算一算，超過三十戶，由于賺不到錢，慢慢地轉(zhuǎn)了行，如今，僅剩他一戶?！蔽艺f，只剩一戶好呀，獨門生意，做久了，就成了老字號。
話說起來輕松，做起來難。其實，黃師傅也曾打過退堂鼓，學(xué)過開貨車，可能是車輪子轉(zhuǎn)得太快，惹過煩心事，干了一兩年，帶著一家八口，繼續(xù)造紙為生，賺不了大錢，但無需提心吊膽，過得安實。現(xiàn)在，他是古山貢紙技藝第五代傳承人。
近些年，他學(xué)起了普通話，偶爾玩一玩直播，效果不錯，價格上去了，銷量也逐年增多。有時，存貨不夠，顧客又嚷嚷著要買老紙，他就戴上老花鏡，用手指舔點口水，一張一張地數(shù)，挺認(rèn)真的，生怕數(shù)錯了頁。
黃師傅長得敦實，武將相，粗眉大眼，板寸頭。嗓門大，說起話來，雷聲滾滾。那天見面時，他穿著一身白色苧麻衫，布鞋履地，顯得格外穩(wěn)實。我笑著對他說，你這身派頭，哪像個做紙的咯，背上根長棍，走在路上，還以為是個闖蕩江湖的練家子。
聊起造紙，我插不上嘴。什么“斬竹漂塘”，“蕩料入簾”，“堿蒸祛邪”，“揭皮懸梁”，有點像武功秘笈中的招式，我說，聽不懂呢，估計寫出來，別人也摸不著頭腦?？磥恚拿髟醋允炙?，手藝承載文明，古人不僅會吟詩作對，動起手來，同樣充滿詩情畫意。
明代宋應(yīng)星《天工開物》對此作了記載。其書里提到了制陶、榨油、造紙等?！短旃ら_物》記載了不少好手藝，但過于敘事，史料語言，缺少了一點靈動和韻致。
純手工技藝，帶有匠人的溫暖和滋養(yǎng)，古山貢紙收墨快，不易破損。嘮嗑之際，我隨手翻捏了幾疊紙，手感如綢，白凈如棉，看不到殘頁或破損。我笑著對老黃說，這么好的紙張，外面很難見到呢，咋不想個法子，把量做大。他說，難吶，沒人愿意干，加上手工紙價格并不低，做多了，賣不出去怎么辦?
那倒是，現(xiàn)在不少“非遺”產(chǎn)品找不到市場，連混口飯吃都得靠人照顧著，又談何做大。去過瀏陽幾次，好地方，山高水長，白云悠悠。又是革命老區(qū)，紅色舊址隨處可見。100多項“非遺”傳承，吃的玩的穿的全都有，包含的手藝，穿越上下5000年。不過，弄出的響動還不夠大，有的非遺人干著干著，就趴到堂屋的老桌上，打起了瞌睡。
為什么不下點苦功夫，讓每家“非遺”都形成一個小場景，一朵一朵，開放在山水中，一旦成為了一道獨特的風(fēng)景，鄉(xiāng)村里的那點活兒，不就亮了起來么。
長沙人喜歡往遠(yuǎn)處跑，其實，花上一兩天時間，去瀏陽轉(zhuǎn)轉(zhuǎn)，也蠻好玩。跟著“非遺”師傅一起削削竹子、做上幾刀紙，餓了，走進(jìn)農(nóng)家嘗一嘗這里的蒸菜，要么沐手焚香，在竹篁中抄抄經(jīng)，或去油紙傘工坊糊紙抹油，做點出汗的活，解乏又解惑。
過日子，圖個清安自在，天天打拼，很容易爭搶出一身病，弄不好，你死我活的，打得頭破血流。瀏陽的美，美在厚重，美在清幽，美在淳樸，美在手藝。地域生存的小閉環(huán)，留下了不少獨有的惦念。大伙看到的夏布、油紙傘、木活字印刷術(shù)、菊花石、煙花等，樣樣精彩，層層往下剝，能剝出無數(shù)的鄉(xiāng)愁和鄉(xiāng)韻。
文化的足窩一串串，身后的傳承人一窩窩，這樣的地方少有。黃師傅選擇做紙這一行，讓屋后的竹篁變成了家中的生計，這比出外打工好，至少，炕頭是熱的，一家人天天在一起，其樂融融。何況，房子是自家的，手藝是自己的，一天下來，少做多做無所謂。
我很喜歡老土屋，不僅扯地氣，還四面接地氣?，F(xiàn)代人愛洋氣，對原生態(tài)的美，失去了體感，就像電腦打字和手工書寫完全兩碼事，但碼字來得快，時間一久，就不再提筆寫字。黃家的土坯房，既是貢紙制工坊，也是鄉(xiāng)愁體驗館，若要更風(fēng)雅，還可寫成瀏陽最老的文房。
黃師傅17歲學(xué)造紙，一晃40年，其一身力氣，光著膀子干活，汗珠子滾落在蒸爐前，那畫面，和《紅高粱》中釀酒的漢子有得拼，沒喝過幾兩女兒紅，哪來的力氣，踏踩榨杠，砍削竹篁，懸紙晾漿。
我一直把“非遺”，當(dāng)作生命中最美的牽掛，每走近一次，我都會沉下身子，傾聽一下來自遙遠(yuǎn)的呼喚。黃師傅守著自家土坯房，辦起制紙工坊，雖然沒能賺到太多的銀兩，但纏住了石古山的胸襟，擦亮了山前的明月，讓搖曳的竹篁心旌蕩漾。
有人說，古山貢紙年歲大了，走不出大山的懷抱。也有人說，古山貢紙漂得去竹中的青澀，漂不回泛黃的年輪。古拙的貢紙，面對日產(chǎn)千噸的工業(yè)流水線，難免有點小辛酸。不過，上過朝堂的古山貢紙，見多識廣，有溫度，有記憶，真正用過的人，個個都念舊。
然而，好手藝邂逅新時尚，是一個新命題，要想激活其中的美，不能光靠蠻力，扮點俏，吸點粉，讓點利。文化的套餐，離不開你來我往，花些心思走出去，有更多的人有體感，才會慢慢火起來。
何況，古山老屋很寬敞，屋場上的大公雞，斗起狠來，可以飛檐走壁。園子里的茄子、辣椒、青蔬隨手摘，炒熟了還不變鮮色，來買紙的人在這吃頓飯，順便捎上一兩刀紙，生意做活了，古山老屋就會變成別人心中的牽掛。到那時，黃師傅只需屋前屋后招呼著，大伙悠著點，小心腳下的門檻咯。
責(zé)編：廖慧文
一審：廖慧文
二審：曹輝
三審：楊又華
來源：湖南日報·新湖南客戶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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